刘炯朗:大学要走通识教育之路
来源:燕赵都市报
蔡晓辉
刘炯朗,对大陆的读者来说,是一个并不熟悉的名字。
刘炯朗先后执教过美国麻省理工学院、伊利诺伊大学和台湾清华大学。1998年出任台湾新竹清华大学校长;2000年当选台湾“中研院”院士;2011年获得卡夫曼奖,这个奖被认为是电子设计自动化的诺贝尔奖;2002年从新竹清华大学退休。从2005年起,刘炯朗在台湾主持电台节目,深入浅出将科学与人文巧妙结合,引发热烈回响。
两年多前,他在台湾出版的《一次看懂自然科学》、《一次看懂社会科学》,却进入为政务繁忙、阅读习惯倾向“经世致用”的马英九的2011年书单,被马英九推荐为2011年台湾暑期青年阅读好书。
2012年12月,这两本书在大陆出版。刘炯朗也来到北京,并与陈丹青进行了主题为“学校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才”的对谈。两岸清华,同根同源,虽然一个曾为北京清华的教授,一个是台湾清华的卸任校长,但谈及教育理念,却都有自己切身的体悟与期望。
“知识都是相通的”
刘炯朗年近八旬,戏称自己为“退休的老头子”。但这个“老头子”多年的教育和研究生涯,对中西不同教育模式深有体会的经历,令他对“学校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才”有太多话要讲。
刘炯朗认为教育最终的功能,是对作为一个人的培养,他将这种期许定义为“通识教育”。退休之后的日子里,他接下台湾电台邀约,主持“我爱谈天你爱笑”节目,深入浅出地为听众介绍天文地理、文学历史等领域的重要大事,将科学与人文巧妙结合,通过个人的学思历程,刘炯朗用这个节目对年轻人进行长期的勉励:不要划地自限,要有广泛兴趣。于刘炯朗而言,主持这个节目,亦是对自己“通识教育”的身体力行。《一次看懂自然科学》是与青少年“谈天”、“说地”、“论人”;《一次看懂社会科学》是寄望青少年“鉴古”、“明今”、“看未来”。既懂科学,又明社会,在刘炯朗眼里,在成为专才之前,年轻人不应在过早地被教育区分出文理之分。
刘炯朗说,“大学教育应该注重什么东西?它在我心目中是通识教育。我第一个回答是,大学教育不是职业教育,不是要培养一些工程师。专才教育是到了研究所,到了念博士,甚至到了企业做研究的时候。”
刘炯朗是广东番禺人,幼年在澳门就学,后考入台湾,在当时的台南工学院电机系取得工学士学位,又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获计算机硕士、博士学位。谈及自己的教育过程,每个人都会想起对自己影响很大的老师,刘炯朗一直难忘在澳门中学时候的一位国文老师,“今天大家都夸奖我,说你是学科技的,怎么会懂得那么多中国诗词跟古文呢,怎么知道那么多的历史故事及哲学思想?我的这位陈老师,他给的影响挺大。”
具体到专业学习中,比如对于一个理工专业的人来说,人文知识又有什么直接的效用?“当你做你的微积分题目做得很痛苦的时候,念一首唐诗,你马上做你微积分的灵感就来了。”在刘炯朗看来,文理两支是越来越分不开的。“你在大学受了四年的教育,假如你学的是电机,假如你明天到一个企业做事情,难道十年之后,你还是一个小小的电机工程师吗?你会变成一个经理吗?你会变成一个董事长吗?到那时候你除了电机的知识之外,财务你要不要懂,广告你要不要懂,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要不要懂?所以假如把四年的大学教育看成培养一个电机工程师的教育,那是完全违背了大学教育的目的。”“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就是非常优秀的小提琴家,有人问他死亡是什么,他说死亡就是再也听不到莫扎特的音乐了”,刘炯朗举例说。他所希望的就是各个学科的广泛涉猎。“学工科的人,也需要懂诗词、也要懂历史、哲学,这些对你做学问是有极大裨益的。我是想通过自己的一点努力,让年青一代知道,知识是相通的。”
刘炯朗自谓一个“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中国读书人”,他甚至以这个称谓自傲。在这个称谓中,“西方”和“中国”是他的成长和身份背景,而“读书人”则是他个人通识教育之路的一个结果。作为一个“退休的老头子”,刘炯朗仍旧为台湾新竹清华大学的教育积极建言,“我希望他们学国文非常好,英文非常好,微积分非常好,历史地理非常好。这是前两天我在新竹清华大学的校务直选会议上发言。这不是一个口号,是需要非常大的决心,需要非常大的努力让我们去做,怎么样能够安排精彩的、深入的通识教育,让我们的学生在第一年或者一直上学的四年,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读书人。”
通识教育在中西教育实践中有很多不同的定义,刘炯朗认为不能将“通识教育观”简单认为是对各个学科的涉猎。刘炯朗在美国学、教40年,以这40年的观察而言,他认为美国斯坦福大学的通识教育理念或可借鉴:“第一,最重要的是道德。第二,独立思考的能力。第三,表达的能力。第四,聆听的能力。第五,了解这个世界是多元的。”
通识教育与专业教育相辅相成
刘炯朗将一个人从小到大的教育过程分为三个阶段———“第一个阶段是幼儿园的阶段,幼儿园是很多小朋友第一次有机会离开家,跟他以前不认识的小朋友学习怎样一起工作、一起游戏,只此而已;而小学和初中,我们要培养他们读书的习惯、读书的态度,发现读书的乐趣,内容并不是那么重要的。很不幸在今天的考试制度下,他们没有养成读书的习惯,他们只是养成被考试的习惯。他们没有发现读书的快乐,他们只知道补习的痛苦。”“高中和大学的七年是第三个阶段,因为那个阶段一个年轻人的心智已经成熟了,我们就应该帮他做准备:怎么样踏入社会,如何从事更深的学问工作。这就回到通识教育和专业教育的问题,在很多古老的欧洲教育系统里头,通识教育的课程是在高中时候学的。”
刘炯朗说,“两岸的小学、中学教育,因为考试的压力,没有养成好的读书的习惯,没有培养正确的读书态度,没有发现读书的快乐。我们可以当他们进了大学之后帮他们补回来,把他们救回来,怎么做?就是有非常好的、要求非常严格的、非常有趣味的通识教育。”
现场有学生提问,“假如我们注重通识教育,是不是会让专业教育受到影响,是不是会影响到同学们将来就业的机会?”刘炯朗说,“我要强调绝对不是。不管是通识教育,还是专业教育,它的目的是一致的。通识教育跟专业教育不是互相抵触的,不是互相争你们的时间跟精力的,这两个是相辅相成的。”
在与陈丹青对谈之前的另外一场论坛中,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高等教育研究所所长王晓阳认为,通识教育是未来的大学教育之路。从狭窄的专业人才,到宽口径的专业人才、复合型人才,中国大学的教育理念在不断地更新。“大学所谓通识教育,不管是人文的,还是学数学的、理科的、包括工业的,这些东西都可以称为通识教育,是很基础的,都是水源,而后的专业知识是流。很多专业知识都是在基础学科发展起来的。通识为本,专识为末。”
王晓阳说,“现实世界当中自然的事情和人文的事情是相通的,大学教育也要认识到相通的要求,大学里不能学碎片的知识,碎片的知识你就不知道它的意义何在了,所以学起来就很枯燥、很乏味。”再加上如今社会人的职业变换频率会越来越大,王晓阳叮嘱在场的大学生,在这四年期间要做很好的准备。
大学应做一个“热水瓶”
对谈中,无论是刘炯朗还是陈丹青,都对教育被考试制度异化的现状表示痛心,刘炯朗说,“现在我们都觉得学生感到很大的考试的压力,这个压力来自什么地方?这个压力是来自父母亲,这个压力是来自社会。”陈丹青说,“除了体制的问题,我一直对中国家长意见非常大,最先塑造你们,最先把你们弄得不像人样的,不是学校,是家长。”
谈及对于著名的“钱学森之问”———“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”,刘炯朗说,“我们觉得我们培养不出来世界级的大师,我们的学生没有创新的能力、没有领导的能力、没有幽默感、没有口才表达的能力。为什么?在大陆和台湾,我们的考试制度训练出来的学生,目光是很短的,视野是非常狭窄的,为什么?为了考试,你的目光必须非常短,为了考试你的视野必须非常狭窄。所以我们假如不能够从那边跳出来,这就影响到我们未来的人才。”
在大学阶段,“有用”、“利益”仿佛成了家长与大学的第一选择。王晓阳批评说,“家长和社会是很功利的,往往看这个专业很赚钱,毕业之后工资高就都想选这个专业,所以像北京清华经管学院,金融就有很多高考状元都想学这个专业,都堆在一起了。清华的学生还停留在‘稻粱谋’的境界,真的是太低了。”
那么,大学的教育,到底目的为何?刘炯朗说,“希腊有位教育家讲过,教育的目的是培养一个有学问、有道德、有用的人。”刘炯朗认为,在这一点上,不管是通识教育还是专业教育,它的目的是一致的。在做学问这一点上,通识教育可以让年轻人“知道做学问功夫的态度是怎么样,做学问功夫的困难是怎么样,你做学问功夫得到好的结果的快乐是怎么样”。
刘炯朗在1956年得见时任台湾清华大学校长的梅贻琦,虽然只是远远地见到校长在办公室,但一直对先生的“所谓大学者,非谓有大楼之谓也,有大师之谓也”念念不忘。熟悉中国古典文学的刘炯朗知道,那是仿自孟子的“所谓故国者,非谓有乔木之谓也,有世臣之谓也”。几十年后,自己也成为这所大学的校长,刘炯朗希望能践行梅贻琦之一二,他说,“一个大学,最重要的是培养一股风气,能够培养一股学术的风气,自然就是好大学。”
刘炯朗将理想的大学比作“热水瓶”:把热的东西放在热水瓶里面,它给你保温,你把冷的东西放在热水瓶里面,它给你保暖。他畅想这个热水瓶的培养功能:“营造一个环境,让花草、树木、人才滋长、发芽、开花、结果。”
刘炯朗:广东省中山县人,麻省理工学院电机博士,2011年卡夫曼奖(PhilKaufmanAward)获得者,曾任教于麻省理工学院、伊利诺大学,于1998年出任台湾清华大学校长,2000年当选台湾中研院院士,2002年从清华大学退休。
《一次看懂自然科学》、《一次看懂社会科学》: 刘炯朗著,山西人民出版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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